刘皓的人生（五）
刘皓妈眼睛不太好，看人看物都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，加之岁数大了，腿脚也不灵便起来。她今年已经有67岁了，刘皓是她22年前在桥下捡的，小小的婴儿包在蜡烛包里，身上只有一张写着出生日期的纸。她见婴儿呼吸正常，身上也没什么缺陷，便高高兴兴抱回了家。二十多年前的领养方式还很原始，谁抱了养段时间，再补个手续，就是谁家的了。刘皓爸妈没有孩子，捡到刘皓简直是意外之喜，从小当亲生儿子养，也一直瞒着他身世，直到刘皓爸过世。
说起刘皓家的往事，已经不能用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来形容了，或者说他家的经特别难念，而且富有戏剧性。刘皓听他妈说起时，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，苦中作乐的话都可以编成小说了。
事情的起因要追溯到他爸妈认识以前。刘皓妈妈叫胡月娟，娘家原先在S市，外祖家是北方的，所以她既有南方人温婉的性子，又有北方人恩怨分明的秉性。少女时代的胡月娟长相甜美，有点像那歌星邓丽君，所以同学们给她取了个小丽君的绰号。
胡月娟有个同学是她爸妈朋友的儿子，两人也算从小认识，虽然面上不说，两家都有将来结亲的意思。那个男同学姓钱，家里也真有钱，锦衣玉食惯了就也喜欢给她送手表送毛呢料子。那个年代，大家都崇尚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，况且样样东西都要凭票购买，哪家都有限度的，你说这平白无故地戴上一块新表，人家会怎么想？所以她就不太喜欢他，拒绝了好多次礼物，后来干脆说自己已经有对象了，让他别再送了。
于是，姓钱的男同学跟踪了她半个月，发现根本没有所谓的对象，便在一天傍晚大着胆子将她拖去了树林里，想要生米煮成熟饭。那天她课本落在学校折返去拿，再往家走已经没有同学顺路了，所以落了单。正当情况危急时，忽然远处正在种树苗的工人听到了叫喊声，为首那看起来挺憨厚的男人忙扔下工具，朝声源那边跑。
男人救下了她，和姓钱的扭打在一起，他力气颇大，一手掐脖子一手挥拳便打。姓钱的慌忙去掰，却因手劲比不过，怎么也掰不开，只能胡乱抬脚去踹。男人躲过了几脚，最后一脚被踹到了下身，吃痛地松了手。姓钱的脱身后不敢再待下去，趁着夜色就逃走了。
男人捂着下身在地上缩成一团，因顾忌有姑娘在旁边，也不肯喊出声来，只拼命咬紧牙关，把冷汗都逼出来了。胡月娟忙蹲下来去扶恩人，发现扶不起来，只好再次大喊求助，终于把男人的工友们喊了过来，众人齐力把人送去了医院。
胡家得知事情经过后，去医院看望他并垫付了手术费，胡月娟见到恩人面色苍白躺在病床上，情绪激动要告姓钱的流氓罪和故意伤害罪。单说这流氓罪，在那年代是很恶劣的罪行，放在解放初甚至得挨枪子儿！胡家犹豫了，他们和钱家相识多年，关系一直很好，早年也受过他们帮助。钱家夫妇俩都是高级知识分子，对儿子的教育也抓得很紧，一直悉心栽培，儿子也挺争气，学习成绩常年名列前茅，这次却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，竟铤而走险做出这种丑事……
刘保儿的工友们轮流在病床前照顾他，后来一个年纪很轻的姑娘默默地接过了这工作。工友们认出这是那天被救的姑娘，就都放心地回去干活了。他们不是不想找那凶手，但一问姑娘就哭，便以为是外面流窜过来的流氓，姑娘也不认识。
刘保儿命根子保住了，可以后还能不能生育就很难说了，毕竟当时医疗水平不够发达，做不到恢复出厂设置。
胡月娟在父母劝说和钱家哀求下，选择了妥协，但她也把话说在跟前了，毕业后就要嫁给刘保儿，一辈子不离不弃。父母以为她是报恩心切，过段时间就缓过来了，也没多说什么，钱家千恩万谢后立即给儿子办了转学，把人弄去十万八千里外了。
过了一年，胡月娟中学毕业，她没提嫁人的事，父母以为她已经想通了，忙着给她张罗下乡插队的事儿。那些年每家每户的子女到了年纪就要响应主席号召上山下乡，她是家里的老大，更是首当其冲。等到一切安排好了，通知也下来了，胡月娟把刘保儿领回了家。原来他们两个悄悄谈起了恋爱，虽然她当初纯粹是报恩的心，不过相处之后觉得这个男人真心不错，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。刘保儿也被她的执着打动了，所以和她一起来请求父母同意他们订婚。
父母也是清楚刘保儿的情况的，虽说当初是他救了女儿，但女儿嫁给他万一真的是守活寡，那可怎么办。所以父母没答应，请他在家喝顿酒，然后客客气气把人送走了。回过身来面对女儿，又是一番道理说教，恨不得早点把她送去乡下。胡月娟说，要是不同意，插队我就不去了，我就待到18岁跟他结婚。
当时结婚双方如果男的岁数大了，女方年龄可以适当放宽，但至少满18岁。所以胡月娟就在家熬到了18岁，去街道开了证明，和刘保儿结了婚。当然，开证明也是一波三折，要家访要调查，不一一详述了。总之，胡月娟离开了家，搬去了刘保儿的集体宿舍。
宿舍八人一间，工友们帮忙用木板隔成里外两间，每三个人轮流去隔壁宿舍借宿。这样的新房住了两个月，申请的单人间总算批下来了，八九个平方的房间里，他俩摆了桌喜酒，请工友们吃了就算补了婚礼。
刘保儿家在H市郊区，家里兄弟姐妹多，大都务农为主，他因为是老幺不怎么被看重，随他在外做什么，能养活自己就行。家里收到信听说他娶媳妇了，也没让带回家看看，只给寄了十块钱算是家里给他媳妇的礼金。
两人婚后也尝试过要孩子，但终究无能为力，又因为日子过得拮据，给不起抱养费，所以也抱养不到孩子。他们以为这辈子就要相依为命到老了，没想到人到中年，竟让他们捡到了一个健康的男婴。胡月娟抱着小婴儿跑回家时，激动得话都说不清了，一个劲地让丈夫看他白嫩的小脸蛋和滴溜溜圆的大眼睛。
＂这孩子眼睛这么圆，就喊他圆圆吧？＂
＂什么圆圆呐，又不是女孩子，＂读书比丈夫多的胡月娟笑着说，＂我看宝宝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一轮皓月，就叫皓皓吧！＂
＂嗯嗯，皓皓好听，就叫皓皓吧，听你的！＂
所以，刘皓户口簿上的曾用名叫刘皓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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